昨晚睡的不好,一直断断续续,睡得不安稳,多次在噩梦中醒来。一大早,如婳赖在床上不想起来。春芜一跛一跛,在屋子里收拾东西,弄出好大动静。
如婳勉强睁开眼,春芜马上跳跃过来,惊喜道:“大王带兵去息国了”。
如婳瞪大眼睛,惺忪睡意马上全无:“真的”,一下子从被窝钻出来,跟春芜抱到一起,脸上抑制不住的喜色。
“带了多少兵”?
“据说带兵万人”。
如婳一蹦老高,楚文王一向自信,这次,他果真没带多少兵。
还没等如婳高兴多久,邓曼就命人将如婳请到了邓曼的玉坤殿。如婳心中忐忑,到了玉坤殿,见邓曼如想象中一样冷着脸,尽是不悦之色。
邓曼已经非常失望,她不想再跟如婳说什么了。即便是楚文王,也不跟她商量,竟然为了一架箜篌,只带万人直奔息国。以往她总是苦口婆心地说,楚文王总是不听,她将恨意都归结到如婳身上。恨到极点,再无多话。
根本不跟如婳交流,她就将如婳关到玉坤殿偏殿的一间屋子里,“咔哒”一声上了锁,她站在窗外,冷冰冰地对如婳说:“大王回来之前,你就呆在这里吧”。
如婳倒吸一口凉气,细细打量这间屋子,上面只有一个小窗,有一束光线从窗子投射进来。以成年人的身形,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从这扇窗子出去的。
如婳明白,邓曼这是将她当人质了,如果大王不回来或者有个什么闪失,她都逃不过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,如婳一直在计算着,大军该行进到哪里了。心情一会儿亢奋,楚文王终于出发了。一会儿担心,担心息侯没有准备好,或者有预计不到的状况发生,而出现什么闪失。
时间特别难捱,在这陈设粗陋的小屋里,如婳坐也不是,立也不是,坐立不安。
渐渐的,有特别的情绪,是她不愿意的,不愿意去想的,沾染了她的心。
深深呼吸,稳住心神,尽量不去想。但是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。
她能想象的到,箭矢如暴雨一样,铺天盖地而来。这样的箭雨,楚文王是否能抵挡的住?她原本是希望他抵挡不住,一箭穿心。可是,事情在朝着设定好的情节在发生,可是为什么她反而惴惴不安。
楚文王一点都没有怀疑,甚至连想都没想,就朝着他们设定的圈套,朝着前方的危险走去。
如果他真的像预想的,中了箭死去,息侯和她报了家国之仇,她会高兴么?
时间过得越久,她就越惶惶不安,甚至有些失魂落魄。
楚文王率领大军到了息国都城,遇到一些抵挡,息国军队怎能奈何骁勇善战的楚国军队,更何况是楚军中的精锐部队,大军很快闯进城门。
冲在最前面的楚文王很快发现不对劲了,瓮城都建在城门外面,楚文王在息国都城的瓮城遇到的抵挡不堪一击,进入城门内才发觉,息国都城城门里面,居然也建了一座瓮城,而且息侯将精锐力量集中在城门里面的瓮城。
这正是如婳给息侯的建议,当时还没有瓮城建在城门里面,息侯很高兴采纳了这个建议,他们相信这个建在城门里面的瓮城能让楚文王措手不及。
等楚文王发现时,已经晚了,要想撤出城门,非常不易。
厮杀声却越来强,刀剑相击之声直冲云霄。
息侯站在远处的高台之上,瓮城内的情景尽收眼底。难耐心中一阵激动,他的敌人,给他带来奇耻大辱的敌人,终于来了。除掉这个敌人,他就能接回他的夫人如婳。
这两年,息侯集中全力训练弓箭手,以前只是息侯一人是神箭手,现在息侯的神箭手层出不穷,并且息国的弓箭部队已经与两年前不能同日而语了。
无数只箭矢破空而来。
息侯的手脚一度抖的厉害,好久终于平复下来。
他从一位将领手中接过弓箭,拉弓搭箭,手势有些微抖,箭离目标偏了几寸的距离。
“嗖——”,又一只箭射了出去,去势强劲,方向精准。
中箭的正是楚文王……
息国军队并未过多阻拦,楚军很快撤退。
门被打开,心神不宁的如婳看到了子元阴沉的脸。有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头升起,她的心猛地抽痛。
子元的性子一直是轻松明快的,从来没今日这样沉重过。
如婳有些迷茫,嘴角动了动,想问些什么,还没问出口,就见子元唇角抽动,颤颤的冷笑,笑得如婳毛骨悚然。
“是你和息侯计划好的对不对,你们串通好了,就是想要他的命,这是一个阴谋,你是主导,是不是,你骗了他,是不是,你告诉我”,子元大吼。他的大手伸到半空,重重落了下来,手势迅疾,但是后续无力,在离如婳的脸有半寸距离的地方,停下了。定定的,就停在那里,像被钉子钉住一般。
有一行清泪,从如婳的腮边蜿蜒而下。
子元气愤而迷茫,双手抓住如婳的肩膀,剧烈的摇晃:“你说,是不是你,是不是你,我要你亲口说”。
如婳被他摇晃的头晕欲裂,艰难地吐出三个字:“他死了”?
子元带了巨大的愤怒,吐字森冷如霜:“就快死了,你的目的达到了,没想到你是这样恶毒的一个女人”。他的双目涨红,布满血丝:“我想拎着你的头往墙上撞,不过还要等一会儿,他想见你”,他的声音渐低,无力为继一般。
“你去看他吧,我还要去看母后”,子元垂着头,压抑着伤痛离开。
“老夫人怎么了”?
“发病晕过去了”。
如婳只觉得手足无力,肢体发软,玉坤殿离含光殿并不算远,今日却感觉格外漫长。脚下虚浮,像踩在棉花上一样,“扑通”一声,如婳一下跌坐在地上。一道猩红从她的鼻孔蜿蜒而下,流到她的唇边,一股腥气蔓延到嘴里。
她应该激动、高兴吧,挣扎着站起来,一步步捱到了含光殿。
苍白乌青的脸,深紫发黑的唇紧抿,嘴唇上爆了皮,干巴巴的,本来分明的棱角有了更为突出的轮廓,他脸上的痛楚那么分明。右肩上的血迹渗出了纱布,一层又一层,一个个晕圈,触目惊心的红,刺痛了如婳的眼。他眉心拧出的褶皱,让如婳的心脏狠狠痉挛。
致命的不是那只箭,而是箭上的毒,息侯深恐不能置楚文王于死地,在箭矢上涂了毒药消魂散,欲不知不觉中夺人性命。
息侯曾经告诉如婳,消魂散是特别调制的,从皮肉进入肌肤,中毒之人还有五日的生命,五日之后,中毒之人五脏六腑被剧毒所侵,必定身亡。如果这一箭直中心脏,只怕会当场毙命,连五日都没有。
息侯还得意地告诉如婳,这种毒药是息国先祖留下来的,经他改良,无人能解。
息侯之所以配置有五日存活期限的毒药,不希望楚文王马上死去。是因为他想折磨楚文王,让楚文王这五日生不如死,让楚文王知道他的厉害。这样的复仇,才大快人心。
如病重的野兽一般,楚文王平日的威风全无。他如期伤病在床,她却并未如期望中的高兴。
楚文王睁开了眼,目光如同初秋的阳光,随没有夏日阳光的毒辣,但仍然让人感觉灼热,躲无可躲。
好烈的眼神!如婳全身虚软,瘫了下来,跪在他的床边。一阵心虚,垂下眼睑,不敢看他。
“你早就计划好了,你对我好,其实是迷惑我……你所作的一切,都是为了今天”,他的声音嘶哑、虚浮无力,说每一个字都格外困难。
如婳别过头去,不忍看他灰白暗沉的脸,他现在的虚弱无力让他感觉一阵揪心的痛。那个在战场上戎马倥偬的人如今颓败的躺在床上,任由毒药一点点侵噬他的生命,无能为力。
瞥见几案上的茶盏,端过来,拿小勺舀了点水,给他喂进去。
“我现在依然可以杀了你……你不愿在楚国过锦衣玉食的生活,不惜用生命来帮助息侯,你就那么中意他么”,他一阵气喘,张开嘴巴,大口大口呼吸。
“我要死了,你满意了,你……你就没有一点伤心吗”!他眼中的逼仄和灼热不见了。很艰难地偏头看着浑身瑟瑟发抖的如婳。
如婳眼圈红了,一时无语凝噎。
“如婳……”他颤颤巍巍扬起手来,想要抚摸她,她忙往前一步,俯下身子,让她粗糙的大手抚上她的脸颊。
“如婳……跟我说说话”,他再次低低的呼叫。
如婳心里狠狠一悸,眼泪止不住的淌下。她不要,不要他这样叫她,她希望他还是原来的他,丰姿伟岸,音容朗朗叫她的名字。她瞧着病床上的他那么陌生,她多希望躺在床上的不是他。
她有些害怕,怕他停止说话,就会死去,再也醒不过来。于是拼命大喊:
“熊赀……”
“熊赀……”